在他看來, 要達到技術安全的要求, 首先要把自主可控問題解決. 對於晶片產業的發展, 他表示, 晶片製造接近於傳統產業, 需要一二十年都保持恒心做下去. 同時, 他希望投資界能用長遠的眼光投資晶片產業.
金句速覽:
對於將來一些重要的項目, 首先看產品, 服務滿足不滿足自主可控的要求. 如果不滿足, 即使性價比不錯也不可靠.
'中興事件' 讓大家感受到晶片的重要性. 我們的主要問題是沒有核心技術, 形象的說就是 '缺心少魂' . 如果把晶片比喻成人的心臟, 魂就是指基礎軟體, 沒有心臟, 沒有靈魂當然不行.
整合電路晶片的生產, 要有長期的準備和投入, 不要期望一兩年, 兩三年就取得回報. 希望投資界能夠真正把資金用在需要的地方, 把眼光放遠一點, 不要都把資金投入到比較容易見效的, 短期能夠見效的項目上.
7月11日, 倪光南院士因重要會議未能親臨峰會現場. 峰會前夕, 我們就 '中國芯' 等問題對他進行了採訪.
以下是倪光南採訪實錄, 經尋找中國創客 (ID: xjbmaker) 整理:
談自主可控:
沒有自主可控就沒有技術安全
'中興事件' 以後, 大家對自主可控的問題特別關注.
網路安全是個複雜的問題, 和技術, 規章制度, 管理, 人員等都相關. 但在多個因素中, 技術安全特別重要, 沒有技術安全, 意味著在網路安全其他方面的措施可能都沒用. 所以我們要通過技術安全, 達到網路安全.
技術安全也需要多方面措施, 但有一個前提條件就是自主可控. 網信產品和一般產品, 例如傳統的工業品, 農業品有很大差別. 傳統產品的安全很容易度量, 通過評估就可以知道, 而且可以計算, 這些是傳統安全. 而網信安全屬於非傳統安全, 它們之間的一個很大差別在於可控性.
例如一輛汽車, 如果油沒耗完, 零件, 輪胎沒到使用年限, 它都可以安全使用. 但是一個網信產品, 例如無人駕駛汽車, 它安全與否很大程度上在於有沒有被黑客攻擊, 假如這輛車被黑客攻擊, 車可能被人開走, 或者撞到什麼地方. 這種可控性就是網信產品和傳統產品很大的不同.
概括來說, 網信產品的安全可控其實講了兩個領域的事, 一個是安全, 和傳統意義一樣. 另外一個是可控, 可控應該是網路產品所特有的. 所以網信安全特別要強調這兩方面.
我們為了達到技術安全的要求, 首先要把自主可控解決, 然後再解決安全可信.
新京報記者 吳江 攝
但是自主可控是前提, 沒自主可控談不到其他的安全, 就像我剛才舉例的無人汽車, 如果掌握不了控制權, 有輕易被黑客攻擊的可能, 那麼談不上安全.
按照這個思路, 我建議將來重要的一些項目, 一些計劃, 無論是制定規劃, 招投標, 或者是驗收, 評估, 都應該把自主可控作為評估的一個維度.
可以設想的是, 對於將來一些重要的項目, 首先看產品, 服務滿足不滿足自主可控的要求. 如果不滿足, 即使性價比不錯也不可靠. 如果事先就知道有些產品, 有些解決方案只依賴某一家公司的產品, 那麼我們可能需要事先找第二種渠道來源, 或者類似的原料, 器件. 有這個觀念, 就會有備案方案, 必要的時候可以頂上, 不至於造成整個生產停頓.
回顧 '中興事件' , 也證明如果我們能夠把自主可控作為一個制度, 貫徹在網路安全的評測當中, 能夠比較有效的避免或者減少 '中興事件' 的損失.
談晶片研發:
補齊短板需要時間, 不能急功近利
'中興事件' 讓大家感受到晶片的重要性. 我們的主要問題是沒有核心技術, 形象的說就是 '缺心少魂' . 如果把晶片比喻成人的心臟, 魂就是指基礎軟體, 沒有心臟, 沒有靈魂當然不行.
為什麼我們現在要重視晶片? 因為晶片產業不能一蹴而就, 要突破一個很重要的核心技術需要投入很大努力.
這裡有兩個問題要注意:
第一, 要注意晶片產業也要加以分析, 因為晶片產業作為一個產業鏈是比較長的, 覆蓋範圍很廣, 從上遊到下遊各個環節都要仔細分析.
在晶片設計方面, 中國做得不錯, 中國晶片設計公司的數量肯定是世界上最多的, 我們能夠設計出很優秀的晶片, 比如太湖之光超級計算機用的晶片就是自己設計的.
目前我們的短板主要集中在晶片製造, 包括製造工藝, 材料, 裝備, 測試, 封裝等一系列配套產業的各個環節.
第二, 要補齊這方面的短板, 它的一個特點是需要大投入.
整合電路製造是一個資金密集, 人才密集, 技術密集的產業, 國家已經花了1400億第一期國家整合電路產業基金, 社會資金更多. 第二期國家將繼續支援, 相信會帶動更多社會資金.
除了資金方面, 還需要加強人才, 技術方面投入. 而像原材料, 裝備等比較接近於傳統產業, 它的發展需要時間, 我覺得要把整合電路製造發展起來, 還需要一二十年的時間, 不能急功近利, 要踏踏實實去做.
我們要有決心, 要把包括整合電路製造, 晶片製造這個短板補齊, 堅定不移地做. 我們要保持恒心, 創新從來就是九死一生, 晶片製造又接近於傳統產業, 需要一二十年都保持恒心做下去. 此外要找准重心, 要真正能夠發揮好我們的優勢, 比如說利用體制的優勢, 集中力量去突破晶片短板, 而不是把資金等分散到很多項目, 結果都做不好.
當然也要結合市場機制的優勢, 我相信我們能夠更快, 更好的補齊這個短板. '中興事件' 應該加速了我們推進晶片產業發展的進程, 也加大了我們在這方面的投入力度.
談技術創新:
國家產業政策和企業創新至關重要
要實現自主可控, 加強基礎技術研發, 建設創新型國家的目標, 從國家層面來說很重要.
有人說市場經濟主要是市場這個手就可以, 其實並不完全, 我覺得政府在產業政策方面的布局非常重要.
在2000年, 國家為了支援軟體和整合電路發展, 出台了《國務院關於印發鼓勵軟體產業和整合電路產業發展若干政策的通知》檔案, 這個檔案其實是一個很好的產業政策, 給軟體企業提供稅收優惠. 這一條政策使軟體產業有了飛速的發展.
根據工信部的統計數據, 同口徑統計, 2000年整個軟體產業的銷售總額是590億, 到了2017年達到55000億. 18年增加了差不多100倍. 從這裡可以看到產業政策的重要性. 所以補齊晶片短板, 國家的支援是非常重要的. 國家的產業政策, 包括整合電路產業基金以及其他相關的一些優惠政策, 對於這個產業的發展非常重要.
我們曆來的優勢是集中力量辦大事, 我們要學習兩彈一星的航天精神, 這個體現在北鬥上非常明顯. 衛星導航系統既需要航天技術, 也需要網信技術. 在促成這兩大領域的融合方面, 舉國體制起了很大的作用, 因為沒有任何一家企業可以做到這一點. 我們應該學習北鬥的經驗, 強調國家在一些重大項目, 比如補齊晶片短板這樣的重大領域上的主導作用.
新京報記者 朱駿 攝
當然, 我們希望能把市場機制很好的結合起來, 兩者的優勢都能發揮.
此外, 企業作為創新的主體, 應該發揮企業的作用. 任何事情沒有企業作為產業主體, 任何國家或者其他單位都做不了.
中國的企業隨著能力的增強, 現在已經能夠做更多的事, 發揮很好的作用. 比如在資訊領域的全世界排名, 中國的公司已經佔了相當的分量.
我們很高興地看到, '中興事件' 以後, 很多公司原來不是做這行的, 例如BAT這類並不是以晶片為主要業務的互聯網公司, 也紛紛表示要投入, 要發展中國的晶片產業. 這表明企業的眼光越來越長遠, 能力也越來越強.
我相信隨著中國企業創新能力的增強, 隨著它們意識的提高, 一些短板可以更快的彌補.
談資本投入:
晶片項目周期長投入大, 要有長遠眼光
在推動創新時, 資本有很重要的地位, 特別是對於一些關鍵的項目.
對於軟體的項目, 我們往往把人才放在第一位. 但是在晶片項目, 資金的作用很大, 沒有資金的話, 人才也發揮不了作用.
中國很多投資人過去往往感興趣的是一些容易短期見效的 (項目) , 例如房地產. 而晶片這類項目周期比較長, 不像有些項目幾年就看到回報, 而且投入量也很大, 一條普通的生產線可能 (要投入) 兩三百億.
比如做液晶屏的京東方, 現在在世界上很有影響力, 但是它大概做了十年才有利潤. 所以投資晶片產業, 特別是製造類的, 要有長期的思想準備和十年左右的眼光.
其實這不奇怪, 傳統產業都這樣, 比如說空客到了三四十年以後才有利潤. 我們寧願把晶片產業生產的部分看作是接近於傳統產業.
整合電路晶片的生產, 要有長期的準備和投入, 要用一二十年的眼光, 不要期望一兩年, 兩三年就取得回報. 我希望投資界能夠真正把資金用在需要的地方, 把眼光放遠一點, 不要都把資金投入到比較容易見效的, 短期能夠見效的項目上.